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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风飞过蔷薇——Lotus
去拍蔷薇的早晨,微雨。地面湿露露地带起些微凉,晨风轻浅,像个有些认生的小囡,默不作声,只乖巧地牵住人的衣梢袖口,前脚跟紧着后脚,一步都生怕落下。
我便也带上她,一道去看蔷薇。
诗云“蔷薇开,殿春风”,在这里倒是真的。虽说是有“开到荼蘼花事了”的话,只是我们这处荼蘼少甚,也唯由蔷薇姐姐代为收束春事。
荼蘼和蔷薇倒的确是同门姊妹,所以又有说蔷薇表字“刺蘼”的。玫瑰、月季也属蔷薇科。后来读植物类本,竟发现原来是连桃李梅杏樱也与蔷薇一门同宗。忽得要“刮目相看”了似的,素常山野篱墙间随便哪处都能攀枝搭蔓,牵藤附叶,生得那般泼皮的,却是一科里本名本姓嫡系的一个掌门,还真是没瞧出来。好像《武林外传》里那个古灵精怪的莫小贝,貌不惊人才不胜力,偏就是她要当了衡山派的家咧。
其实在我想来,蔷薇还真就是莫小贝这样的女孩子。调皮、精刮、也有时无理,却心思澄明,善解人意。热乎劲儿一上来,哗啦啦红繁绿满开成一片,耐看又喜兴。
大约是自四月中段起,蔷薇就一朵两朵、一簇两簇噌噌噌地从整墙密匝青碧里钻出来。初初是曙红,略和了一两分的钛白吧,颜色遂艳而不紧了。就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娃娃,初来乍道,却只三分娇怯;另七分,五分的饱满情热,还二分是自娘胎里带来的警惕与精贵,无可拂逆。
偏是这样子最招人疼,好像小婴孩粉嫩的双颊,一捧上来也不管人家是喜是恼,总忍不住想凑上前亲一口。只是小女孩子的初涉人事多是亮烈难犯的,你这里手还未及探到,那边一身刺儿立马竖起来好生侍候。欧阳克轻薄小儿,所以是连黄蓉的肩膀都掸不到。
一场雨后,是须得一场雨的,花势才能盛出规模。整条街自东向西,花影如浪,开得那个欢实呀,恨不得要溢出来。也许是连花骨朵都嫌挤得慌,不得不预先见缝插针的占好地盘。于是便时有枝蔓伸出老长,能勾住哪儿是哪儿,铸铁的围栏有些几乎找不着顶,被横花竖叶遮得那真叫一个密不透风!古诗里说“高处红须欲就手,低边绿刺已牵衣”,可不是怎么着?!这回你要还有那攀花折叶的心思,恐怕更是不好下手了呢。
就这样开上一阵子,花色渐渐地一层一层淡下来。再不像当初那么放得开得莽泼了。小闺女一长大,自己都不敢那么“闹”了。悄不吱声的就扣下了几分曙红的深稠,添上五分胭脂的柔软,剩下都交给钛白,由它恣肆的白去。颜料盘上一支羊毫,笔尖子上蘸饱雨水,像惦量春天的别离,一圈圈地洇散,洇散成一千种水红色,增一分是你,减一分是我。晓鸦未啼,青衫白袷少年郎,解不分明玲珑心,就只是静静走过……
花蕊却还是热辣辣的黄,丝缕明晰耀眼,内心有不折不扣的朗烈,凭怎样是终不更改的。
开到最后,深红逝,胭脂褪了,还她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收梢。
那些白,是从最初回到最初的明白,是从虚无回到虚无的清白。是衣轻步步不生尘,是尔共此生同归寂,是心里装满了幸福的安静。仿佛一个人年纪大起来,什么都不再想说。只是心里透亮,面上微笑罢了……
蔷薇香,正是她们的“面上微笑”。近则亲浓,远则淡敛,只在于你自己要什么样的分寸。
旧书里的趣事,说柳宗元读韩退之寄来的诗,必先“薰以玉蕤香,盥于蔷薇露”,说是“大雅之文,正当如是”。
子厚心里,蔷薇香浓原是可媲雅文之美的。
《花镜》也特别有蔷薇露的介绍,说是原产于爪哇国。以前看《红楼梦》,以为爪哇国只是“虚构”的一个“根本没有”的地方,就随口那么一说的。原来当真是有这么个地方,在今天印度尼西亚。
自然远来的菩萨好念经,凡外邦的物什总稀人奇。于是“一滴置盆,满盆皆香,沐面盥手,竞日受用。”
英国诗人Siegried Sassoon有句诗: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我心中有猛虎在细嗅蔷薇。诗是另有深意的,这里且不多论。只单拎这“细嗅”一说。
蔷薇还真是架不住“细嗅”的,浓到化不开,所以密集集地制成“花露”,未见得于她是好。
她是喜欢你和她若即若离的,春风吹到此,散作一帘香,不要多也不会少,彼此并不贪腻,免却两败俱伤。
很多事,又是因人而异的。
《镜花缘》里评蔷薇为婢。更有小时候自己的摘抄本上记过一则《花典》,说汉武帝与其宠妃嬉闹,帝见蔷薇值好,便称“此花绝胜佳人笑也”。妃意取媚于帝,问“笑可以买吗?”,帝答“能”,于是妃付百金与帝寻欢。据说从此蔷薇就得了“买笑花”这么个不尴不尬的混号。
真是花也身不由己啊!
不过,想开了也没什么。婢就婢!不是还有晴雯这样兰心蕙质的婢么?!买我笑还得看是谁,宝哥哥抬出一箱子扇子来讨我一笑,还得等我高兴不是?!
清贵女孩子就是清贵女孩子,怎么着都沾不到风尘气。是那句诗“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这一飞,蔷薇香婉转,带动风神雨意,飞上春天的头顶,看到夏天……
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半条裤腿尽湿,是蹭着花墙取镜芳容的后果,是不能忘情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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