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如怀念

    其实我一向不太喜欢读散文,尤其是文字断续、抒情写意的文章,也不喜欢一些我觉得,怎么说,过于矫情、虚伪和无甚内容无病呻吟的文字,比如说安妮宝贝这一流的,那种刻意的“安静”,强饰的“美好”,难掩的“自私”,刻骨的“冷漠”,做作的“行文”,“躲进小楼成一统,不管春夏与秋冬”的自恋和孤吟。。。咳,总之,当我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告诉我她很喜欢看书然后向我展示她买的书籍,一本《素年锦时》,一本《八月未央》,我就感慨,又一个好孩子被带坏掉了,可惜,可惜。

    不过我今天写东西不是为了讨论安妮宝贝的,只是顺便提一下,我是因为昨天提到引导我看宫崎骏的那个男生,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契合时下非常流行的一句话——“相见不如怀念”。这么小资的话平时我绝不会去说的,今天姑且借来一用。

    总的来说,这个男生与我的关系非常特殊,我们非常之要好,但是从来没有正式见过面,即便是见着了,也是当作不认识对方。这个是我们之间的约定。那是年轻的时候才会发生的故事,今天想来,非常有趣,遂记之。   

    这个人是我大学时同校不同系的同学,我是旅游系002班,他是经济系002班。

    我去杭州读大学的时候是我爸送我去的。我爸帮我把行李拎到宿舍后,就带我去学校小卖部里,给我买点生活用品。我记得特清楚,我爸当时给我买了一瓶夏士莲的黑芝麻洗发露,还有牙膏,因为我之前一直都是用肥皂头洗头发,或者就是我爸出差从宾馆里带回来的零星的洗漱用品,家里的海飞丝是大人用的,我不能用。有段时间,我妈还只允许我用盐巴刷牙,因为嫌我跟他们用同一管牙膏太脏。。。我爸还给我买了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告诉我,“你是女孩子了,要整理下自己。”可见,好多年,即便是在最不挑剔的父亲眼里,我都没有好好“整理”过自己了。

    当时我妈给我的生活费是一个月200块钱,这点钱在杭州这样的高消费城市,可以说是捉襟见肘。而且她是在我来杭州之前,算好时间,10个月2000块钱,给了我一张建行的存折卡,意思是一直到明年开学我都不可以向她要生活费,要也没有钱给。我爸知道这么点钱根本不够,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他每个月会偷偷再给我寄200块,但是不要让我妈知道,这样每个月我就会有400块钱生活费,虽然略显宽裕,但是仍然是很拮据的。

    在那样的经济情况下,我没办法和同寝室里的女孩子一起结伴去食堂吃饭。一个寝室里住着一共是七个女孩子,三个三个一组,我就是落了单的那个。因为人家可以凑分子一起去吃小炒和起码五、六元一份的饭菜,而我呢,花2毛钱买了一两饭后只能吃最便宜的胡萝卜炒肉丝,这道菜只要1块钱,但是很多油水,比较下饭,对我来说也算是有荤有素;或者就是要一个酱鸭头也是1块钱一根,我觉得是非常划算的,因为往往还带着一段脖子肉。食堂里的鸭头鸭脖子都是当下脚料用的,但是用酱油卤过非常非常香,所以到今天我还很爱吃酱鸭头。这样一顿饭就控制在1块2毛钱以内,这么简单的饭菜我常常是一个人去食堂打来后就带回寝室里吃,吃完后再喝一杯开水当作汤,吃得很舒服也很坦然;但是断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吃,这样会让我如坐针毡、食之无味的,所以大学里我一向是独来独往。

    那么省下来的钱做什么用呢?买衣服。

    我毕业后去了北京工作,后来公司通知要安排去香港出差,因为我的集体户口还在杭州,Helen督促我赶紧去办港澳通行证。所以我就乘一次去上海出差的机会,顺便回杭州办了港澳通行证和护照。当时同寝室的几个女孩子后来基本上都留杭了,知道我来了就一起在必胜客里小聚了一下。丹丹就说,“哇,你记不记得你那时候一下子买了9件衣服回来嘞!”大家就狂笑,我也笑。我知道,我那时候就是寝室里的异类。

    9件衣服啊,的确是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我当时真的是从里到外的买,因为我真的是什么都缺,太多年穿的都是我妈70年代的过时老式衣服,我再穿成那样在大学里走是会被笑死的。说句不好听点的,我连内衣内裤都要自己重新买,因为原来一直穿的都是我妈自己缝制的白背心和平腿大裤叉子,那样的内衣我都不好意思往窗台下面晾。而且以前小的时候穿穿还无所谓,成大姑娘了,每个月要来例假,那样的内裤根本连卫生巾都粘不住。所以,等到终于自己能支配一点钱了,令愿不吃不喝也要买衣服。但是牙缝里省下来的那点钱其实也买不了什么好的,连什么美特斯邦威、真维斯之类的都买不起的,只能买学校边上夜市里的地摊货,等于是把之前的破衣烂裳换成了稍微显得干净整齐,是这个年代年轻人应该穿的衣服,然后花2块钱去学校门口的小理发店理了个头发,再加1元修了下如荠草般杂乱丛生的眉毛。好在年轻,即便是10元一件的T-shirt往身上一套也显得干净清爽,就这样,开始了我的大学新生活。

    九月很快就过去了,十月放假,好多浙江省、江苏省的孩子都回家过节,我家远在福建,不可能回去,再说我也不想回去,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去,到哪都要花钱,我就一个人呆在寝室里。有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个时候,大学里很流行找联谊寝室、联谊班级什么的,其实就是年轻小孩子找机会搞对象谈恋爱。男生寝室里拿着一堆女生寝室的号码,顺着号码乱拨女生寝室的电话,就是随便拨,逮到一个只要不被挂断电话的就厚脸皮瞎聊。在姑娘的诱惑下,这帮小子可比毕业后当什么电话销售上心勤快多了,那叫一个锲而不舍。那天晚上,我就接到了这么一个“找联谊寝室”的电话。

    是经济系里的一个男生打过来的,后来他说他兄弟在边上,是隔壁寝室里的,要让他来讲电话。然后我们就聊了起来,这个人叫朱锐,云南的,因为家远当然也就没有回去过节。他声音很好听,非常有耐心,又很温柔,据说有个外号叫“朱大娘”。。。我是不记得我们之间聊了什么了,但是显然是非常投缘,因为最后他说第二天他继续这个时间点打过来跟我说话,陪我聊天,省得我一个人在寝室里无聊,我半信半疑。结果,他很守约,连着好几天每天晚上都固定时间点打过来,直到假期七天结束,我们在电话里已经非常相熟了。

    等到其他女孩子们回到寝室,就惊讶地发现这个叫朱锐的人的电话,很快地,从一天一次到一天几次了,不用报名字大家都熟悉了他的声音,每次我在公共池子洗衣服或干什么的时候,同寝室的女孩子就会在走廊里大叫,“小渊!电话!朱锐的——”每个人都以为我们在谈恋爱了,但是有意思的是,我们从不见面。其实是我们刻意地不见面,因为我们两个班有的时候会在一起上大课,他显然知道我是哪一个,我隐约模糊地也大概知道他是谁,但是从来不会坐到一起,互相也不说话,如果面对面地走过来就装作不认识地错肩而过。这是他跟我之间的默契,我是不会主动招人说话的,既然他不来找我,我自然也不会去找他,但是电话里一直都聊得很好。他很关心我,他父亲开厂,母亲是会计师,家境很好。知道我经济拮据,吃饭都落单的,但是又不肯要他的钱,他就把他的饭卡借给我用,让我随便去吃。但是呢,根据我们之间的约定,他又不能亲自给我,于是他让我去他寝室门口,然后从门缝底下把那张小小的饭卡轻轻地塞出来。多少年后的今天,坐在这里,我写下这个小细节,不禁嘴角轻扬,微笑起来。

    他经常送我礼物,从围巾到手套,甚至什么乱七八糟的路边的小石头,也会很庄重地着人送过来,说这个石头长得很有个性,很像我。。。我只说了一句想听音乐,他不但让人把sony的CD机送过来,连着两个小音箱也一起让人给搬到我这。但是因为我那个时候已经由长时间强烈的自卑而形成了更强烈的自傲,特别不愿意欠人情,他送什么给我我就一直想着要再送什么回去,反而增加了我的经济负担和他的内疚感,以至于他后来写信恳请我再也不要想着怎么“回礼”、“回报”。很有意思的是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真的是很土的一个人,其实现在也是。因为给他买礼物我还闹了大笑话,我知道他打网球,也想学时髦买个护腕给他,Nike什么的太贵了买不起,就买了个李宁的,然后我买了两个。我觉得一只手戴一个嘛,拿回来后,被小猪笑死,她说,“哎呀,你怎么买两个呀??护腕都是戴一个的呀,你什么时候见人打球戴两个了,又不是手套。”咳,我从来不看电视的,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的。

    12月圣诞节到了,朱锐打电话说让我去他寝室那里一趟,我就去了。黄光顺,他的同学拿了两束花给我,说让我帮忙带到他们经济系女生寝室去,因为他们上不了楼,我傻不楞登二话没说地就抱着花下楼了。可能黄光顺以为我真的会看都不看就把那两束花都一股脑儿丢到他们经济系女生的宿舍里,冲下楼对我喊,“哎,有一束是你的,你别都给了啊!”

    我当时就傻了,怎么还会有人给我送花??我是我们寝室里第一个收到花的,这也是我人生收到的第一束男孩子送来的花。很大的一捧,中间却只有一只红玫瑰,含苞欲放的,被层层叠叠的白色透明纱纸所包围环绕着的。然后里面有一张小卡片,“ The one. "。

    寝室里的其他女孩子都很兴奋,但是我就觉得很难以置信,也很莫名其妙,因为我觉得我是我们寝室里长得最不好看的一个,事实上也是如此,像我这样这么一个难看的、土里土气的、又很穷酸、脾气还倔、不起眼的、丑小鸭一个的,居然还有人给我送花?而且朱锐不是我男朋友啊,我们都没见过面呢,都没面对面说上一句话。收到这束花之后,朱锐什么其他表示都没有,好象是个试探,又或者就是个玩笑,很快地,我们就各自回家过年去了。

    回校后,兔子着急地对我说,“你可回来了,朱锐打了好几个电话天天问你回没回来。”

    他着急找我,是因为这次回去他带了好多礼物给我,想要献宝。那次他给我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什么蝴蝶标本,云南土布的帽子,手帕,小布袋子,小围巾,画册,CD,他们家的土特产,云南的小菜腌茄子还腌什么,反正挺辣的。他甚至要给我买衣服,后来他解释说是因为不知道我的身材尺寸,就没有买。我印象最深的是,居然还有两根长长的孔雀毛。。。他说为了这两根孔雀毛他可费了劲了,生怕被折断,所以一直都随身带着,插在屁股兜里皮带扣上。我想起他走路时那两根孔雀毛也随之熠熠生辉摇曳生姿的样子,忍不住大笑。

    这次他没有再躲避,而是当着我的面把东西一件件展示给我看。但是因为我一直不好意思低着头他又很高大,我居然都没仔细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后来他拿了个小鸡的黄布玩偶,套在手上逗我刮了我几下鼻子,我觉得太亲昵了,突然觉得很不习惯,就道了个谢抱起那堆东西匆匆离去了。

    这是我们之间仅有的一次面对面的直接接触,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电话挚友”的那种友谊上,但是渐渐变的微妙起来。有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几个人一起去外面喝酒,我喝得醉醺醺地然后在酒吧里掏了5毛钱给朱锐拨了一个电话,朱锐听出来我喝酒喝多了,但是我又说不清楚我到底是在哪个酒吧里在什么位置。朱锐急得发动他们寝室的人找遍了学校边上的所有酒吧。等我清醒过来若无其事地回到寝室,大家说那个人都快急疯了,打了无数次电话过来,并且说我无论什么时候再晚回来都要给他去电话,我赶紧打电话过去报平安并道歉,结果被骂了一顿。还有一次我记得有一天晚上黄光顺送我回来的路上,他对我说,“朱锐很喜欢你,但是他不敢跟你说。”我固执地强调,“我们只是朋友。”

    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友谊是超越男女的,非常宽泛,从来不涉及男女之情,但是彼此都觉得非常默契、舒服,我是一直希望能够拥有这样的朋友的。因为,像我这样较真的人,交一个好朋友,是很难的事情,所以,我很在乎这样的朋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男女间似乎就是没有这样的朋友的,至少在我身上,我就觉得是不太可能,或者就是我不懂得如何和男孩子相处。我之前有过一些很要好的男孩子作为异性朋友,比如朱锐,比如东瓜,东瓜当时离开杭州去上海工作,换了手机号第一个通知的是他叔叔,第二个人就是我;他来北京出差,第一个找的人就是我,还请我去俏江南吃饭。东瓜有段时间喝酒泡妞太凶搞到身上没有钱,找我借5000块,我当时根本就没有钱,但是二话不说我找小胖要了5000块转手就借给他了。要说我对朋友真的是不错的,可是结果呢,结果到最后都是不可抑制地就会往其他方向转。而一旦起了什么念头之后,想要再回去,不可能,想要再重新做好朋友,不可能,或者说根本就没什么理由,没有理由,莫名其妙地,但两个人就是这样,渐行渐远渐无声,远到已经看不见彼此,然后,就互相不再联系了。

    有的时候,真的也会很疑惑。

    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每个人的生活都起了变化,我也不缺乏陪伴,过得一直都很开心,但是仍然,仍然一直很想去问朱锐,也很想去问东瓜,为什么呢?为什么几年后我们突然就互相不再联系了,不过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也没必要去问什么,毫无利害的关系,淡了也就淡了,断了也就断了。经常,我的MSN里还会看到Peter(东瓜)上上下下,QQ里也有蓝精灵(朱锐)的头像亮着,但是偶有想说话的冲动,点开对话框后,良久,却敲不出一个字,因为我们之间已经太久太久都不再说话了,即便说,又能说什么呢?——“你好吗?”“挺好的。”然后就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空白…… 谁能知道我们之前是可以彻夜长聊的朋友啊,连我们自己都忘了我们曾经是朋友了,唉,或者说也许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已经把之间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所以现在是已经无话可说了。   

    所以,只能是,关了对话框,然后,继续,各自的生活。

    相见,不如怀念。

 

 


04/09/2011 08:40 分类: 评论(8) 阅读()
 

8条回应:“相见不如怀念”

  1. 忘记问了,这背景音乐也很好听,和你写的这些文字也很契合!就是不知道曲子的名字啊?

  2. 大清早被感动了
    建议博主可以开微博啊,微博的力量很强大的,很乐意天天为你转发。

  3. 相见不如怀念!我现在在你的曾经生活的城市看着你写关于这座城的故事,好感动!

  4. 真没想到,主人家与我有这般相似的经历!我是97年入的大学,上海本地的。当时正好父母单位有变故,当时家里只能给我200元一个月的生活费。同寝室的女孩子来自不同的地方,基本都有5.6百元的月生活费。于是坚持着做好本色的自己,也精打细算着无奈的孤单的大学时光。哪个女孩子不爱美,不知道是不是那样还真练出了一套挑出信价比超好的衣服的本领:)

  5. 严重怀疑你不是你妈妈亲生的。 
    没有妈妈会嫌自己孩子用牙膏都会脏的。 
    如果嫌孩子脏,孩子是活不下来的。
    亲手伺候孩子屎和尿、一点点把一个只会哭会吃奶会拉屎撒尿的小肉团带大的妈妈,可能会嫌全世界脏,唯独不会嫌自己的孩子脏。 

  6. ……柴可夫斯基……

    博主真的是性情中人啊,难怪有素不相识的人要送博主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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