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it à petit, Yuan fait son nid.

所谓“朋友”

我是一个很慢热的人，为人较真，个性也很强，还有些自傲，用北京话来说就是比较“个色”，从不热心交友交际这些虚热闹，不随便。所以小胖的一些狐朋狗友都很怕我，我在的时候都比较拘束，也许觉得我太过严肃，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女孩子，用Azalea的话来讲，就是“倔”、“犟”，不随和。

而我自己的理解，对于“朋友”则一向是觉得“宁缺勿滥”。要么浅交或者索性不交，要么就往深交，真正去认识、了解、欣赏一个人。朋友又不是韭菜，用不着一茬一茬急着换新的，把时间花在值得的人和事上，这就是我自己的执拗和坚持。当然，这可能跟我自己的一些个人经历也有关系。

我读初二的时候，我爸爸是当地的区工商局局长，可以说是仕途正旺，春风得意，是我们那小地方炙手可热的人物，据说是很有希望在下届换届选举中当上市工商局局长的。

结果有一天，我爸被一匿名检举信告发，纪委调查组突然就把我爸双规带走调查。

我挺清楚地记得，那天中午我放学回家，家里等着我爸回来吃饭，但是等到1点多还是不见人回来。那几天，家里气氛已然很紧张了，我妈估计就觉得事情不对，心神不宁地，让我自己吃了点饭下午还要上学，她自己则一口饭菜没动。后来再打我爸电话，就已经打不通了，据说我爸是在办公室的时候突然被人带走的。

没过几天，我回家，发现我妈也不见了。那天傍晚，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我妈打来的，口气很轻松，让我帮她和我爸收拾一些换洗衣服什么的。但是我直觉这个电话是有人监听的，因为我妈口气太温柔了，她从来没那么温柔地跟我说过话，明显是故意说给别人听的。我帮他们拣了几件非常好非常贵的衣服外套、内衣内裤什么的，打了个小包裹。我知道他们在那里肯定是要被审问受苦的，衣服穿得好一点，人会比较有精神气。我还拿零用钱去给我爸买了点他最爱吃的蛋糕卷。

晚上9点半，有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让我把东西拿下去，他们开车会过来取。我下楼，在街的拐角处站着等了一会儿。一辆黑车过来，车上的人摇下玻璃窗，问我是不是“XXX的女儿。”我说是，他就伸手把包裹取走，然后就开车走了。

我爸从政数十载，多少同僚故旧，朋友下属，他以前帮忙过的人，过问过的人，之前可都是踏破我家门槛的。家里常备十几双拖鞋，我每周都要辛辛苦苦地洗拖鞋。结果我爸出事那段时间，没有一个人打过电话来问问我，或者过来看看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噢，只有一个人，她是我爸一朋友的老婆，晚上带了她的小女儿过来，说怕我一个人害怕，想让她女儿留下来陪着我一起睡觉。我虽然一个人在家，但是我是不怕的，说了声谢谢就让她们回去了。她之外就再没有第二个人来问过我好不好了。

倒是有天晚上，纪检委的一男一女上来敲我家的门。我把门打开，他们说要让我开铁门放他们进来检查，估计是要到家里搜什么东西。简直是开玩笑。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钥匙，开不了门。”他们说，你在里面怎么没有钥匙呢。我也知道我的理由很没有道理，但是我是绝对不能放这两个人进家里来检查的，有本事你拿搜查证出来强行入室啊。所以不管他们威胁我什么，我就一副表情，一个理由，“我没有钥匙。”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就隔着道铁门僵在那里。最后，那两个人实在没办法，互相商量了一下，最后就回去了。我面无表情地把门啪得就关上了。

除了那个女人和纪检委的，再没有其他人上过门，大家都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就生怕你开口求他们什么。后来，我爸虽然被放了出来，未加劳刑，但是被免去一切职务，党籍开没被开除我不知道，好象也被开除了。我爸最担心的除了牢狱之灾就是开除党籍，因为这就意味着你仕途被判了死刑，一切都结束了。我爸当时知道这个时，心情是一片灰败，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整个精神状态就跟被判了死刑也差不多了。。。。

我们是住在大单位盖的公寓楼里，左邻右舍都是工商局里我爸的同事、下属，大家对我们态度的变化可以说完全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以前是隔个好几米就满脸堆笑、嘘寒问暖的，有什么新鲜货都赶着往我家里送。后来是楼道里打个照面看到我们，就跟没看到一样，低着头匆匆而过。在这场变故里心理落差最大的就是我爸，我每天看到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也不说话，或者就是在游戏机上玩那种俄罗斯方块打发时间，心里也挺难受的。

我是亲身真正经历过这种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的大变化的。什么叫作“树倒猢狲散”？甭看现在呼朋唤友的热闹的很，真正出了事要人帮忙的时候，剩不下几个的，真的。

所以最近那个“苏越案”，作为一个文艺圈人士，苏越历经多少风风雨雨、虚荣名利，假假真真；提携、指导、帮助过的人，如过江之鲫，所谓是“紫衣罗裳尽浮华”，到今天，真正能说得上话会帮得上忙可以托付的朋友，能有几个？后来苏越的老婆安雯对记者说，“苏越多少同僚好友、学生故旧，没有一个人出来说句话，没有一个人帮助过我。我到今天，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接到。终于，我感觉到了什么叫作世态炎凉。”她今天才感觉到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么？我十二、三岁那会儿就深有体会了。

不要臆断地觉得就是别人做人失败。中外同理，古与今同，古人就有这样的喟叹，“相识满天下，相知有几人。”今天，你握着手机，滑开上百名的contacts，却找不到几个你可以让别人认认真真听你说话的人。明天，当你点着一枝烟，喝着一杯酒，感叹年华老去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不是你找不到更多可以听你说话的人，而是因为这样的人它本来就没有几个。问题是多久你才能认识到这一点。

可能我经历太多，有一个很不快乐的童年，又有一个很不单纯的青少年。我的人生，跟其他同龄人相比，太过复杂，所以我的灵魂也已经比我的同龄人苍老太多了。所以，好象很难在同龄人当中寻求到共鸣，只能栖身寄托于自己的这一小方“神秘园”。好在，朋友多少我也不以为意，就好象一句话说的那样，“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只有真心相知相与，方才能称之为朋友；不然，就只是“认识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