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论颦【肆】——Lotus
黛玉对诗歌品味及审美的高蹈认识根本来源于其性情的率真。
率真,是人世混沌初开时世性的清源。它净洁、明丽、温润如玉,是万物交融漫漶而成的一段气韵。当山河变幻,浮世跌荡,人类的原性同样罹咎频仍,而保有“率真”的难能可贵就得在于其能付出“蚌病成珠”的甘愿与执着。
黛玉正是如此,以一个诗性的立影坦白、超逸地站在《红楼梦》里,用全付的“真”对待生命。纵观红楼,无人能望其项背。
她是个完完全全没有被委饰过的“自然人”。她与宝钗的最基本的不同便是在于:宝钗的“人”是“做”出来的。
我们中国人是讲究“做人”的。
其实人类很多见识以及态度的初衷并不功利,可却总会在被不断的体认和实践中发生质变这不免让人倍觉失望或者无奈。就譬如这“做人”,从一个高瞻透达的角度看去,就是一个人格“品质修为”的基本要求,是一个对人性善初的“维护”过程,而不是“雕饰”的过程。后来这个概念好像更多被歪曲成:为了达到某些目的或者要求而对自身进行的一种“削足适履”般的“锻造”。
所以说,我们所见到的宝钗便是这样一个把“做人”的“技艺”提炼到淋漓尽致乃至游刃有余之“化”境的“高士”。
这样“做”出来的“人”,最终其实只会像一俱风干了的蜡像,不仔细看,唬人一大跳;仔细一看,更唬人一大跳……
少年时候读《红楼》,相当痛恨宝钗和袭人。总觉得这二位忒功于心计,是黛玉口气“心里藏奸”。以后渐随岁月提点,阅读深入,则不大再心生愤恨,随之而有的倒是对她们极大的“怜悯”。
所以最初总是以为钗黛的那段冰释前嫌,互契金兰是纯真的傻黛玉被城府深险的宝钗给收买和戏弄了,是宝钗为人狡奸的诸多例案之一。
现在想想,实也不尽然!
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是我最喜欢的一篇论述。虽然有些观点我也不以为同。但他告诉我们的那段叔本华的悲剧论却是的确的。
他的意思是:人生最大的悲剧是——“非必有蛇蝎之性质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
也就是说,那些并没有大奸大恶之情状,却一切都像自然而然的产生、水到渠成的形成的不幸事才是人世最大最可怕的悲哀!
这最大悲哀之所以成为“最大”而且“不可逆”,究其根源,无非是一个个频频被自我“误读”的累积。痛苦是一个表象,最内在的可悲是“不自知”。
我们所认为的宝钗之“世故圆滑,冷漠无情”其实恰是宝钗自我识认的“成熟内敛,沉稳持重”。她对自己的表现应该是十分满意的,可能还会因此有些小小的自得,自得自己于众钗中品格的卓越,甚至为自己拥有这样精湛的“做人”技巧感到自豪。
有许多例子,随便举一个吧。
邢夫人的侄女岫烟因随父母上京来投靠贾家,却机缘巧合的被凤姐和薛姨妈促成了与薛宝钗的堂弟薛蝌的一桩姻缘。可是由于邢姑娘家道贫苦,在贾家暂居期间生活相对于其他亲戚姊妹们,她的状况显得十分寒酸窘迫,入冬时还要去当御寒的棉衣。
这日得遇宝钗,这位未来的大姑子知其当了冬衣的原委,非常诚恳的说了一番体己话。之间,因见岫烟身上带着一块探春送的玉佩,便立马不失时机的向自己这个未过门的弟媳谆谆教导起要以她宝钗为榜样,发扬艰苦朴素,勤俭持家,省时度势的优良作风,以杜绝“富丽闲妆”为要,以“从实守分”为本,为自己能真正侪身成为一个俱有得体“大家风范”的合格的贵族成员打下坚实的思想基础。
瞧,宝钗就这毛病,不管逮着谁,只要有机会就要宣讲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可见她对自己的为人和对世事的认识是多么肯定和信服。
所以,宝钗对黛玉的教诲一定是发自肺腑的规劝,她不会像我少年时自以为是的那样:就是存心想逼死黛玉,雀占鸠巢。
她跟袭人劝宝玉好好学习啥的更有本质的区别。袭人当然也是真心希望宝玉上进读书的,但实在劝不进也会说些“马马虎虎装装样子给老爷瞧就罢了”这样的话,反正底线是别惹老爷生气,省得一家子不得安生。
宝钗不然。宝玉被打成那样了,宝钗依旧原则分明,一步不让的说:“早听人一句,也不至今日”。后来还要追加一句“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
喏!义正辞严,不容狡辩。
也就是说,这次是活该!下次再这样,还是要打!
嘿嘿!看到了吧,在宝钗心里,就算再喜欢宝玉,宝玉违背礼教就是大逆,就不能原谅。她所希望的宝玉是要像她自己那样,真正虔诚皈依这个社会正统的,是连袭人所要求的“随随便便混个表面”也不允许的!
可见,这些世礼观就跟天生就长在宝钗身上似的,丝毫无隙,自然也怨不得宝钗会有这样那样让人受不了的做法了。
如此说来,再一味的说宝钗行事都是为了夺取“宝二奶奶”这个地位,便是有些委屈了宝姐姐的。她喜欢宝玉是真的,虽然较之黛玉对宝玉那种心无杂尘的爱是差之远矣。但她一定不允许自己冒出这种觊觎之心,虽然她也还是会时不时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星半点儿的心思,但每次都能被她自己很果敢地镇压下去。她甚至都不敢对自己内心承认:她喜欢宝玉。
她哥哥薛蟠因为宝玉挨打之事被宝钗怨怪了几句,这呆兄火爆脾气一上来,话也不挑拣,直楞楞蹦出来这句“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
呵呵呵,呆霸王倒是粗中有细,可惜这一拳重了些,打翻了颜料缸子,宝姐姐脸上的“彩儿”怎么挂得起?!
黛玉翌日见宝钗面有泣容,“大非往日可比”,还酸讽宝钗。殊不知,这醋吃的实在是有点“自作多情”的,人家宝姐姐这哭可和她自己个儿哭的眼睛像只大红桃子般的哭是两码事哦!
说真的,宝钗还从来没这么难受过呢,她永远都是镇静自若,喜怒不形于色的,干嘛这次“大非往日可比”?!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
她委屈。她难为情。她恼羞成怒。
她怎么能像她哥哥说的那样有“金玉之配”的心思?!但她成日介就是带着那只金锁到处点眼,她母亲还四处放风。
她怎么可以为宝玉的伤急得漏出了真情?!她可不能像黛玉那样动不动就说“我是为了我的心”。
“我的心”怎么能凌驾于“我的脸面”之上呢?!我要是真那样想,那我可成什么人了?!
所以宝钗哭的不成样子,她是为她的自身形象和内心思想受到“歪曲”和“干扰”而大动悲声,所以她会“气怔”在那里。好个“气怔”!曹公用字,一个顶一万个!
唉!其实到了宝钗这个份上,真是蛮可怜的。“做人”难哪!
按说若大个贾府,莫说贾府了,便四大家族吧,便是到如今好了,像宝玉这样的男人,也是稀罕的。
女孩子们都喜欢他,为他吃点小醋,说点酸话,或使点小拌子啥的(像袭人和晴雯之间时不时的那些小争执小别扭),也没什么的呀!宝钗不行,如果是那样的宝钗,那一定是会连她自己都瞧不起的。
宝钗的城府,宝钗的精明都是自幼就根植于其思想中的“规范”在起作用,她所有懂事、诚恳、宽厚等等美德中都有一种“虚伪”甚至“媚俗”的物质隐现其中,她自己根本无法看见,所以无法自知,甚至连被受者都不能十分察觉。黛玉够聪明够敏感够警惕的了,可是到了还是认了错——“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
宝钗当然是没有主动藏“奸”,可怕就可怕在:这“奸”却的的确确的客观存在着!所以她很容易让读者产生恨怨以及反感。
严格意义上讲,宝钗的痛苦实在要比黛玉更深重。她所有的出发点都是有理有据的,可是却一切都走向她所期望的反面。
她是完全遵从世事的规矩来做人做事的,可是她一样不可逃脱无情的伤害。
《红楼梦》也许就是想要让我们认识一种“超脱”。这种“超脱”一定是要在完全的“自知”之后最自然的自觉,这样的自觉才是可以超越生死爱恨,获得大快乐的性识,有点像佛所谓“极乐”的境界。这个“极乐”不是一个有质的形态,不可能用任何物质来换取,他必须在一段经历的磨蚀中通过自身的颖悟开启天眼,看到真相,并且不追究所有“因为”、“所以“、“然否”!
这种状态叫“慈悲”……
《红楼》未完,所以我们很遗憾不能看到真正获得“超脱”的那个人。一定不是宝钗,甚至黛玉也不是。也许是宝玉……
而,那个引领宝玉走向超脱的人,则一定是林黛玉!
黛玉的纯净灵性是其为宝玉走向最清明旷达的境界,洞识世事最本真最美好的唯一航标。
她的至仙品性是由一支精致的勾线笔把许许多多诗性般的事态慢慢描摹而成的。她有仙心,也有稚气,但无媚骨。她是庄周的蝶影,为生命的自由和爱的自然是尊。她有时候会如一个犀利无礼的磨牙精怪,其实则是个善良敏慧无伪善的通达之士。
嗯,就是一个“士”!没错!
士者,品学真、直、利、醇也。
黛玉的容貌在十二金钗中的排名能进前三甲都是有些困难的。至少宝钗就占了先份。第五回宝钗进京入府,文中便有这番笔墨:“……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不及。……”,
后来宝琴来了,弄得眼里心上只有她林妹妹的宝玉也不由“花痴”般的一反常态,对着他的一干丫头们直作“拍遍栏杆”状的感慨:“……你们成日家只说宝姐姐是个绝色的人物,你们如今瞧瞧他这妹子,我竟形容不出了!老天啊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可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自说现在的这几个人就是有一无二的了。谁知不必远寻,就是本地风光,一个赛似一个,如今我又长了一层学问了……”
宝琴的美是要教女人都心生叹服的。就连晴雯这样心比天高、眼睛里是几乎搁不下几个人的“人精儿”居然也张目大赞,可知其美丽不可方物多矣!
难怪素以在众钗中极自信的宝钗也架不住有些不自在的说了句:“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
最美的当然是秦可卿。这个在《红楼》中殊少出镜,更在第十三回就香消玉殒的金钗是被作者给予深心并冠之为“兼得宝钗之鲜艳妩媚、黛玉之风流袅娜”的美妇人。
如此算来,黛玉怎么也是摘不着这“艳冠群芳”的美名了。
不过,曹公要我们长的真正的“学问”正是在此——
一个女人真正的美丽是“率真”和“韵味”。
这则和诗情一样,也无法“学”得来。这是自然情态的一种自然表现,它直接来源于人的素养和修为,这无法受人为掌控或掩饰,这是横亘于行止、文言、情态之间的一股真气,这直接表现出其人的思维方式,价值取向,以及是非观。
除了容貌黛玉不是第一名,家境也不是第一名。
前番我是讲过黛玉的身家要比薛家甚至贾家等都清贵,但如今父母双亡,旁无倚靠,寄居的身份就不免屈了。
红学家们是研究过林家的遗产问题。疑点也是有,譬如贾琏露过的一句马脚:“这会子哪里再去发一笔二三百万的财才好”……
“再”字是眼。没准贾家修园子的钱还真是人家林妹妹的嫁妆钱呢!
不过咱们林妹妹不在意,我们也就不瞎操那份闲心了,爱谁谁花去吧。
因此我们所看到的林妹妹葬父后再回贾府,分送姊妹们的不过只是些笔笔墨墨,这点子“秀才人情”哪里比得上宝姐姐家那些只只“螯肥黄满”的大螃蟹咧~~
黛玉的心思眼底不沾银子钱,她在意在只是能和宝哥安安静静地写写诗,下下棋,弹弹琴或者“情”~~
她只要能和宝哥过过那种“开窗延翠绿,翦树纳青山”的安心时日。
余者,虚情假意的话,讨好卖乖的事她都不屑做,实在也说不出,做不来。
但她的真诚与善良,她的聪慧与敏感同样决定了她不会只是一味安享富贵尊荣,一心只知卿卿我我。
六十二回。
大观园里众钗们为宝玉庆生。皆至园中戏耍。宝玉和黛玉于一树花下闲语,遥见一边下棋的探春还一边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园中事务。时值凤姐欠安,正由探春李纨宝钗这三位组织成立的临时政府协理大观园诸事。
黛玉看在眼里,对宝玉赞叹:“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人。虽然叫他管事,倒也一步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
宝玉便向黛玉说起近时探春为大观园兴利宿弊所做的一些有效的举措。黛玉随后所说的一番话是她在通部书中的所有语言中很少见到的——
“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
是不是这样的“算计”搁在黛玉心上有些奇的?其实也不奇。
她的虑是真实的“忧虑”,不掺杂半点功利情绪。也只会对宝玉一个人说,绝不会拿到旁人那里去博口彩。
宝钗倒是为贾家出谋划策的多了,不过她的前提是讨王夫人欢心,讨众人口碑,不自觉的还顺便讨些个便宜。比如让自己丫鬟的娘的好朋友管理大观园的花花草草啥的~~呵呵!
我哂笑一声也!
黛玉说这样的话,一心是向着宝玉的好。她眼睛里只有宝玉,只要宝玉快乐,她就快乐。只要宝玉安稳长久,她就放心。
所以宝玉被打了,她只有一句“你从此可就都改了吧!”……
因此句,我为黛玉一大哭!!!
这一句,份量多么重!重过生命!
脂批在此处只九字“心血淋漓酿成此数字”……
我自己有这样的体会:比如文字到了一个和心思稠密胶和的状态一定无法继续,必须停下来……,就好像车速到达了一个自己无法制控的状态,大脑几近空白,必须冷静减速……,曹公这里所以只有“长叹一声”,让我们的内心从大恸的澎湃中落下潮下,用一句“你放心!”把这个用生命凝结的情意稳稳当当的接住……
也确是只有宝玉的这句“你放心”才能接得起,对得住……
老实说,在我的眼里,所有黛玉的所谓缺点,全是优点。她压根儿就没缺点。
无论别人怎么看怎么认为,在这件事上谁也无法改变我的观念。我一直是不高兴就这个见解和谁掰扯或者解释的,所以但凡有说黛玉小性刻薄不懂道理的,我统统都打心眼儿里鄙视他。因此红学家里我最讨厌周汝昌。不过我虽讨厌他,却还是常翻他的红评,为得是能在心里跟他打打嘴仗,刻薄刻薄他,解解恨!
现在即是成文,我也就略费辞说道说道。看看是这个老糊涂有理还是我有理!!
黛玉初进贾府时对自己的要求是“时时留心,步步在意”免得被人耻笑了去。这是尊贵女孩子的自尊。
不过她必竟是个天真烂漫情热心颖的人,所以一旦这种状态必须变成违背自然天性的“假客气”她就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周瑞家的送宫花,是林黛玉第一次对旁人说刻薄话。好像真得没轻重的样子,弄得周瑞家的老大没意思。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极体面的一个奴才。被林姑娘这样凭白无故的一顿奚落,心里不搁下点什么恐怕是不可能的,看看王夫人的愚昏就知道了。
黛玉无心机,只见重宝玉的情。那会子两个人还只是两小无猜,情感且还朦朦胧胧的没分明,但文中这时已说的清楚:宝黛二人亲密友爱不比旁同,自然要生出“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恰值宝钗初来,方方面面又都得众人欢喜,最重要的是:宝玉还浑不知事,对美丽大方的宝姐姐也亲密有加,没准儿还在黛玉面前对她时有褒赏。这咋能叫林妹妹心里码得直咧?!
周瑞家的送宫花不过是黛玉故意借机会在宝玉面前耍耍大牌,让你宝玉知道:我是没她们家有这个有那个,但我的尊严和情感坚决不可小觑。尤其是你!
嘿嘿!周瑞家的虽然是有些冤枉了,做了宝姐姐的替罪羊。但黛玉的语出尖利,只是给宝玉打打预防针,情有可原的。换谁可能都这样~~
“母蝗虫”一词是黛玉发明出来打趣刘姥姥的,也是其最为世人所诟病之处。更有被人上升到“嘲笑广大劳动人民”的级别进行批判。也有人说是黛玉因为刘姥姥老要给宝哥介绍对象,黛玉因此报复她。
我我我“切”一声好伐?!
首先,刘姥姥是个心地善良的劳动人民我们不否认。但她到贾府来打秋风讨生活的的确确是要做一些迎合、讨好、溜须拍马之类的表演,也必须扮演个“丑角儿”啥的逗逗有钱人乐呵乐呵才行。
姥姥第一次来时那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利落,还得张嘴告贫,真挺难为的。
第二次来就带有一定的感恩成份了。必竟正是凤姐给了她几个丫头们裁衣裳的钱方使她家的生活有了极大的改观。虽说之于贾府,这点子钱也不过只是打发个要饭花子,素日指头缝里漏掉的那些估计都能养活一个村子。而庄稼人的淳朴和知恩图报则实实在在的给这个渐露颓败像的贾府带来了一次难得的纯净的快乐。
黛玉没有宝钗见过市面,识得各路的人情事态。我估计当刘姥姥带着满头花朵嬉皮笑脸地对着大众说“我年轻时也爱个花儿粉儿的”时,黛玉一定在一旁丢了个冷眼。
刘姥姥讲“抽柴火”的故事时,黛玉肯定听得出来是姥姥哄宝哥欢喜的胡话。
心底干净的黛玉自然看不惯虚里虚气的逢迎,至于姥姥的隐衷甚至无奈那是黛玉所不得而知的。而她所知道的,必能体会。
比如她会细心的打赏前来替宝钗送燕窝的老妈子,知道她们夜半打更,忍困熬寒的不容易。也会给地位低下不着人待见的小丫头子大把的赏钱。
诸多种种,只说明一个问题,黛玉俊洁透明,不喜欢花花肠子转转心。
黛玉在说“母蝗虫”时,大家也许并没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天正是钗黛二人“兰言解疑癖”之时。你们看那天的黛玉多么开心多么快乐。连宝玉都感到蹊跷,会在后来要不解地问黛玉“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是啊,那天的黛玉是欢快的,甚至雀跃。这是黛玉比较少见的阳光灿烂般的面貌。因为那一天,她从宝钗那里获得了一份久违的像家人手足般的亲情,虽然是一顿教诲,虽然这对于宝钗来说不足为奇,虽然我们读者看来其实十分硌涩,但孤弱的黛玉不同,那时的她,哪怕只是微星一点,于她都是烈焰如炽般隆然烫贴于心。她倒并不一定真得接受宝钗的那些观点,但她喜欢那种暖意。所以后来她会对宝钗说“……我长这么大,竟没一个人像你前番那些教导我……”
纯净的人容易被打动。于是紧接着她像个开心过了头的小孩子,本来就口没遮拦这下更心直口快,把个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余音补得别有风趣。
读林黛玉也许不仅仅要用一种心,要用童心,用道心,用佛心!不要用俗心!
我们常常用俗心去看她,她其实还是她,只是我们自己倒被弄得奇怪了。
二十二回。
宝姐姐过生日,还是特别待遇。贾母亲请凤姐操办,一众凑分子,请戏班子,好不热闹。让宝姐姐赚足了面子卖足了乖。
散戏时凤姐忽见一小戏儿模样大似黛玉,便随性问了一句。本来不过亲众间的玩儿话,黛玉不可能放在心上,凤姐就更无轻谩之意了。从道理上讲,比之宝钗,凤姐应该会更喜欢黛玉才是。可惜被人猜疑的像是凤姐在打压黛玉,讨好宝钗。要知道,凤姐儿可是个底面玲珑的聪明人,于公于私也不会有那愚心思。这且不说了吧。
只说这湘云冲口而出一句“像林姐姐的模样”后,宝玉立刻使眼色,黛玉恼了。
于是人们都以为黛玉是因为大家把她比作戏子生气了。而且她自己后来也说“我原是被你们取笑的——把我当戏子取笑?!”
黛玉固然乖僻,但她的纯净决定了她必是个宽厚的人,当然也决定了她是对情感十分敏感的人。
宝玉要是不对湘云使那个眼色,那么什么事都没有。
黛玉本来就没有因为湘云说出是她而生气,她本也不会因为一个戏子长得像她而生气的。她生气是因为宝玉的那个眼色,是为宝玉对她的不了解而生气。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生气啦?!还连忙对着云丫头使眼色?!
其实她后来讲的那句“我原是被你们取笑的——把我当戏子取笑?!”的话实在是没理由的理由,她的内心真正的意思是:“旁人尤可,连你也认为我小心眼儿,可想你还不知我!”
是啊,别人的误会她无所谓,甚至有时候还会将计就计,省得费周旋。但宝玉不同,宝玉怎么可以认为她小性儿呢?!她同宝玉多计较,只是因为重情斟心之切。
懂得情意的深重其实不容易……
得到更不容易……
到此,我好像应该收笔了。
可是我觉得我还有许多许多话没有讲完,没有讲透,没有讲够……
翻开她的《桃花行》,在这个一样日暖花艳的春天。我明白她一腔情重皆化作血泪——“桃花帘外开依旧,帘中人比桃花瘦”、“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我也明白她的美好,才华,风情是只愿为宝玉一人盛放,绝无怨悔。
我更知道她的诗情是率真性情与挚醇心灵可以长久栖居的暖巢,是可以温暖和抚慰我们的灵魂,让我们在生命的暗淡和浊乱中可以仰面领略到的壮阔星海、朗朗圆月、绵绵清风……
我还知道……
——我词穷了!
最后讲个小故事吧——
红学大家吴宓某次在街上见一小饭馆,名曰“潇湘馆”。很为不悦。竟找到老板,自掏腰包要求其改名。
理由是——恐怕林妹妹不高兴。
好了,我的《花朝论颦》就先到这儿了吧,但愿我的林妹妹会喜欢~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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